主题
C+神探
白少邪
01
“死者面色微赤,双目半开,双拳紧握,口鼻内有泥沫,肚内积水,肚腹微胀……嗯,没错,是溺死的。”
卢灰盘腿坐在草地里,一只手握着繁体字竖版的《洗冤录》,一只手放下彩壳万花筒,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在他的身后,一群非主流的少男少女纳闷地打量着这个穿运动服、背后系着跟龟壳一样大布包裹的怪人。
命案现场被两个保安看护着,没有人能靠近。卢灰坐的地方离尸体至少有三米远,可他愣是表现得像一台多功能探测机,又是瞅又是闻的,那神情仿佛已经把尸体里里外外解剖了十几遮。
终于有人忍不住嘀咕道:“我看光叫警察来还不够吧,是不是该顺便打120通知疯人院?”
正说着,二群警察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青年便衣,深秋里只穿着衬衣长裤,冷峻潇洒,步步带风,就像是一把行走的利刃,锋利的气场将身后一群穿制服的警员们压得存在感全无。
周围的小女生们见到这一幕不由得两眼大放精光,直呼好帅,胆子大的还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拍了起来。
青年便衣对身旁的赞叹声充耳不闻,正要去看尸体,突然瞥见那个显眼的“龟壳”,于是脚步一转直冲着卢灰而去。
后者只觉得脖子一痛,接着就被人拎了起来。
对上那双暗藏锋芒的眸子,卢灰不禁缩了缩脑袋:“吹雪兄饶命。”
“我不姓吹。”原柏零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这里举办武侠游戏展,主办方请我来做现场伴奏。”
保安看出原柏零一身领导范,于是凑过来打小报告:“就是他发现尸体的,之前我还看到他和死者在一起说话。”
原柏零松开卢灰的脖子,拿出一个七寸大的乐Pad平板手机,开始做笔录:“姓名,年龄……”
卢灰打断道:“这些上次已经问过了,我们还是别浪费时间,快点进入主题吧。”他指着三米外的尸体,“我不认识这个人,今天我的表演结束以后结了账正想走,谁知这人把我当做工作人员,拦住我要我帮他拍照提包,后来又要我帮他买酒。他一拿到酒就溜了,回头我想起他还没给我钱,就到处找他,最后在博物馆转了一圈,发现他死在这里……吹雪兄,为何你摆出一脸怀疑的表情?我说的都是真的。”
原柏零说:“这里又不是餐馆,他为什么要让你买酒?”
卢灰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宣传画:“这个游戏主打的功夫就是醉拳,他大概是想在女生面前显摆显摆吧……请不要再用瞪凶手的眼光看着我,虽然他欠我酒钱,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杀人,而且刚才我已经验过尸了,死者的身上没有跟人搏斗过的痕迹,应该是意外死亡。”
他们说话间,一个警员从游戏主办方那里要到了死者的资料。
姚凉,男,十八岁,万花中学高三(九)班的学生。武侠游戏的资深玩家,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万花中学高三(九)班?”原柏零眉头一挑,“那不是跟你一个班吗,同班同学你都不认识?”
卢灰愣了愣,又瞟了尸体一眼,心想怪不得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他有先天性动态视力障碍,和看不见静止事物的青蛙正好相反,双眼对活动的东西感应非常迟钝,这种迟钝严重到除非一个人在他面前不做任何表情发呆三分钟以上,否则哪怕天天擦肩而过他都看不清也记不住对方的脸。
而且,今天的展会同时也是一场老玩家的COSPLAY网聚,姚凉打扮得跟《西游记》里的牛魔王一样彪悍,别说是卢灰,估计就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
正想着,一个警员就小跑过来:“头儿,姚凉的妈妈来了。”
这么快?
原柏零狐疑地看看时间,从电话通知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他让人看着卢灰,然后过去接待死者家属。
卢灰又跟懒骨头一样坐到了地上,手往后一摸,跟变魔术一样从“龟壳”里抽出一个系着绳子的大竹简,对准了原柏零的方向,然后把绳子另一端的一块玉石塞进耳朵里,一面偷听那边的动静,一面在记忆里搜刮着关于姚凉的资料。
综合班里男生的评价,姚凉似乎是个喜欢穿名牌,打扮得花里胡哨,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经常在教室后排表演给女生看的家伙。至于女生们的评价嘛,无非是帅呆了酷毙了家里有钱出手阔气——可如果真的出手阔绰,为什么连区区酒钱都不肯付?
这时,一道身影靠近原柏零,卢灰拿出伪装成万花筒的望远镜开始偷窥。看守他的警员虽然觉得他举止怪异,却也说不出名头阻止。
镜头里出现了姚凉的死亡现场。
为了烘托出武侠主题,今天的展会是在一间历史博物馆里举办的,游戏商租下了三分之一的用地,配合古色??香的建筑风格,精心将场地布置出了几分江湖豪情的味道。
姚凉丧命的地方是一片竹林,旁边有口假井,用脚踩住下面的开关就能喷出直饮水。池子约有四十厘米深,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头部。
这个院子在监控的死角,事发时馆[勺正在进行精彩的格斗表演,所有观众都被吸引过去,所以没有人目击到巽发过程:
法医初步判断死因是溺亡,从死者的口鼻中能嗅到浓浓的酒气,手指甲里取出的淤泥也和覆盖在井底的泥土颜色相似,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是在这个只有马桶大小的池子里淹死的。
此时,一个打扮端庄典雅的妇人正在尸体旁痛哭,她叫张婧,是姚凉的继母。
当张婧听到姚凉的死因,立即诧异道:“这不可能,他从小就会游泳,还参加过横渡长江。”
原柏零在乐Pad上写下了“熟悉水性”四个字,然后说:“他出事之前曾经喝过酒。”
卢灰远远地碎碎念:“67度的老白干,还是没给钱的。”
姚凉的体内到底含有多少酒精量必须解剖后才知道,原柏零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张女士,你刚刚收到警员的电话通知时人在哪里?”
张婧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我在家附近的超市里买东西,那边离这里不远。”
“你和姚凉的关系怎么样?”
张婧先是一怔,然后瞪着通红的眼睛一脸被冒犯的样子:“我从他五岁起就开始照顾他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好得就跟亲生的一样,你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卢灰听到这里忍不住跟兔子一样背着龟壳蹿了过来,自顾自地插进他们的对话:“阿姨,我是姚凉的同班同学,他是不是练过武术,例如醉拳什么的?”
张婧疑惑地看了看原柏零,后者一脸牙疼地说道:“你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她说:“他是对武术很感兴趣,也报过学习班,但学了没几天就抱怨那里教的跟书上的不一样,所以不去了。他喜欢看武侠片,特别喜欢成龙的《醉拳》,经常对着电视练习里面的招式。虽然我不懂那到底能不能算会打,但至少姿势似模似样的。”
原柏零瞥见卢灰贱贱地冲他昂了下头,正要赶人,谁知这小子贼兮兮扯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吹雪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边有个女生盯着这边很久了。”
由于动态视力障碍,卢灰在看四周的行人时会产生拖拽的重影,就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但从他给姚凉验尸的那刻起,就有个人影始终像高清高透防指纹的手机贴膜一样,清晰地屹立在他视线的一隅。
那是个朴素、戴粗框眼镜的平凡女孩,卢灰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她在展会开场时曾经打扮成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在两层楼高的屋顶上表演了一曲精彩的剑舞,而卢灰正是当时的伴奏。
原柏零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一瞟,只觉得那女生虽然貌不惊人,但站在嘈杂燥热的人群中却像一株屹立在沙丘上的雪莲,冰冷沉静得有些突兀。
他不由得起了疑心,让人把那女生叫了过来。
当张婧看到女孩的脸时,面上微微露出一丝错愕,原柏零没有错过她表情的变化:“你们认识?”
女生抓紧背包带,冷冷地摇了摇头。
张婧这才说:“不认识。”
原柏零一面打量着女孩清汤寡水却气质独特的五宫,一面询问起她的姓名与来历。
她叫云诗,是艺校的大专生,今年刚满十八岁,有多年的舞蹈基础,参加过很多场合的商业演出,今天来展会是受邀做开场表演的。
原柏零问:“为什么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你认识死者吗?”
云诗拘谨地回答:“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干什么?”她似是终于忍不住般往旁退了一步,皱眉看着蹲在她脚边的人。
卢灰正拿着一根软皮尺在丈量她的小腿,还准备掀她的裤脚,闻言抬起头满脸无辜道:“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02
问完话,云诗强忍着不悦走开了,卢灰望着她的背影斩钉截铁地说:“她肯定练过定石。”
定石是一门女子气功,类似于千斤坠,能将人的双脚死死黏在地上,哪怕十二级台风刮过也能如磐石般屹立不倒。
练这门功夫需要极大的耐力,入门时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如厕外,无论吃饭睡觉都必须保持站立的姿势,将全身的气沉淀在脚掌上。长此以往,练功者难免会养成随时入定的习惯,经脉的色泽形状也会发生改变。
“一个会功夫的龙女姐姐,出现:奎陉异的死亡现场,这能说明些什么呢?”卢灰摸着下巴,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
原柏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卢灰几眼:175公分的个头,尚算精致的五宫,如果光看外表他应该是属于班上很容易被女生信赖和亲近的类型,但偏偏那双深黑的瞳子里总闪烁着一抹顽劣与算计的光彩,再加上背后那个脱不去的“龟壳”,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呈现出—种阴沉诡异的气质。
原柏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撞见这个少年了。上一次是在两个月前,一个十六岁的辍学少年七窍流血横尸街头,当时卢灰也像今天一样趴在死者边上,手握一本古书,一边研究死者的尸体一边念念有词——死者是练功走火入魔,承受不了痛苦才自虐身亡的。
刚开始原柏零把卢灰当成疯子,因为连小学生都看得出来那个少年伤痕累累,浑身遍布瘀青,明显被人虐待和殴打过。如果卢灰是凶手,那这个脱罪借口未免也编排得太荒谬了。之后,法医检验出死者致命的原因是内脏出血,从受伤到身亡应该经历了一段不短的过程,在他的死亡时间范围内卢灰刚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很快被无罪释放了。但直到离开警局之前,他还在坚持说那个少年是自杀而死的。
后来原柏零查到死者初中时曾逃学独自跑去武当山学艺,但没多久就被家里人带了回来。他的父母证实他痴迷武侠电影,总在网上买些骗人的秘笈,妄想能学到绝世神功,还准备去考武术学校。可无论他有没有学过武术,原柏零不觉得在现实世界里会出现像徐克电影中那样,吹一声箫就能引起波涛阵阵,或者经脉逆行走火入魔这种离谱的事。
原柏零曾以最小的年龄加入军中最强悍的团队,接受过各种特殊甚至残酷的训练。那时的他每天只想着怎样将自己打造成一具最高端的活体兵器,这样才能置身于世界最危险的前线,在枪与血的洗礼中活下来。如果这世上真有传说中的神功和魔法,那他以前经历的那些牺牲和诀别又算什么呢?
于是他讽刺地说道:“说明你故弄玄虚,想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卢灰夸张地耷拉着脸,像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
这时一个警员跑过来,凑到原柏零耳边低声说:“我们问过小卖部的老板,这少年的确买过一瓶老白干,但我们搜遍了博物馆的里里外外,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酒瓶,就连类似的碎片也没有发现。”
原柏零转过头,看见卢灰正手忙脚乱地收起竹筒。他的视线转向卢灰背后的大布包:“把那个打开,我们要检查你包里的东西。”
卢灰无奈地把包裹放到地上,慢慢摊成一块布。布上有衣服、毛巾,有古琴、笛子,还有书书本本、洗漱用品,和一堆看不出名堂的手工品……完全看不到一件他这个年龄应有的电子产品,当然,也没有酒瓶。
“你搬家吗?”原柏零问。
卢灰双手合十,语气严肃地说:“我正在四海为家,流浪修行中。”顿了顿,又道,“也许凶手用内功把瓶子震成了粉末,冲进马桶里,你们可以检查一下下水管。”
这时身后有人开始抱怨,原柏零看看时间,警方已经封锁现场近五个多小时,天都全黑了。他不能把所有人都留在博物馆里,于是今天的现场调查只能到此为止。
游戏展死人的消息很快通过网络传开了。周一,流浪了一天一夜的卢灰背着那个夸张的包裹走进教室,立刻有很多同学围过来追问姚凉的事。
“他真的是喝醉了在水池里淹死的吗?”
“该不会是你小子把他按到池子里的吧?”
“警察有没有请你回局子里喝茶?”
卢灰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给姚同学验过尸,他没有跟人打过架,没有挣扎,也没有中毒,应该是自己淹死的。可能他喝醉了一冲动,想在水里练习龟息功,结果不小心练过了头。”
他的答案让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场,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拍他的肩:“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冷了,害我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是《法证先锋》啊,还验尸,龟息功,这都哪儿跟哪儿。”
卢灰认真地反驳道:“我没有开玩笑。”
“哈哈哈……”他那个“求相信”的表情反而逗笑了大家,“同班三年了,头一次发现原来你除了怪以外居然还这么逗。”
卢灰也只有配合地笑了两下。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早已经习惯被人当成笑话了。
昨天他在警察局被审问了一整天,虽然那个长得跟模特一样的原警官始终对他抱有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还是把他放走了。他非常惋惜没能再多呆…会儿,顺便申请鉴证科一日游,参观一下现代的验尸过程。
这时早自习的铃声响起,卢灰停止妄想,回到座位开始补觉。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胳膊里夹着一张匿名的字条:姚凉该死,你做得好。
他小心地用指缝夹着字条,看了足足一分钟,突然走到黑板前抽出课桌里的值日簿,翻看了所有的签到名单后,对着教室喊:“岳泽川在吗?”
教室中间几个正在聊NBA的男生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走到卢灰面前,满脸意外地问:“你叫我?”
卢灰伸手抱住他的头:“你别动,保持这个表情,”说完深情地注视着他。
三分钟后,被这个诡异的气氛弄得近乎崩溃的岳泽川咆哮道:“到底什么事?”
“好,记住了。”卢灰把岳泽川的脸在脑海里存了档,然后举起那张字条问,“为什么说姚凉该死?”
岳泽川愣了愣,眼神闪烁:“我没给过你什么字条,你认错人了。”
卢灰说:“虽然你是改用左手写的,但这上面留着你的指纹,跟值日簿里的一模一样,错不了。”
岳泽川诧异地看向字条,只见上面赫然有五个淡蓝色的指印。
放学后,岳泽川和,卣灰留在了教室里。卢灰拿出一个小本,闭着眼把笔尖放上去:“说吧,你和姚凉什么关系?”
岳泽川勉强道:“我跟他初中念同一所学校……”他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卢灰居然在闭着眼写字,就像恐怖电影里那些神神叨叨的通灵师。
卢灰的盲写书法可以媲美大师水准,睁眼写字反而会因眼累头疼。以前有回考试他闭眼写作文,让监考的老师惊得差点将他大卸八块,以便看看他眼皮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高科技作弊器。
“怎么了?继续说啊,我记着呢。”
“哦,哦……”岳泽川收起惊讶,“姚凉经常跟高年级的学生联手勒索同学的零用钱,不给就揍人。虽然高中后他收敛了很多,但我知道那是表面上装出来的,私底下他还是个人渣。”
卢灰终于明白在游戏展上姚凉为什么不给他酒钱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老师,或者报警?”
“我有告老师,还跟着班主任一起去见他的家长。结果当晚他妈妈悄悄找到我,给我塞了五百块钱,让我向老师改口。我总共被姚凉打劫了不到五十块,一下子得到十倍赔偿,当然就心动了……没想到那之后姚凉常常拿我收钱的事取笑我,说我是个不要脸的乞丐。”他恨恨地握紧拳头,“上高中后他老是在同学面前装作跟我哥俩好的样子,背地里却把我当傻子,要我做这做那。我每次一看到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就想吐,要不是那件事说出来实在太丢人,我早就向大家揭发他的真面目了。”
卢灰问:“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这么恨他吗?”
岳泽川冷笑道:“他以前的荒唐事多了去了,打劫算是最轻的。我估计恨他的人加起来有一个连那么多,要不是他妈给他擦屁股,他早该进少管所了。”
卢灰收起笔,睁开眼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云诗的女孩,跟我们差不多大,很会跳舞的。”
卢灰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岳泽川很认真地回答:“我知道她。前年姚凉的妈妈买了辆新车,他偷偷拿了钥匙来开,还硬拉我一起试车,结果没开多远他就撞到一个女生我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听说是学跳舞的……不过,这件事之后也被姚凉的妈妈压了下来。”岳泽川说着掏出一只苹果手机,“这是他妈妈送给我的封口礼物,够阔气吧,不过既然现在人已经死了,我也懒得保密了。”
03
卢灰来到艺校的体育馆,学生们正在练习新的现代集体舞,高频率的动作看得他晕头转向,只好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坐到了身边,便问:“原警官,你在跟踪我吗?”
原柏零沉默了片刻才接道:“这里的音乐这么吵,你还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不是听到,是感觉到的。但凡锻炼过身体的人体内都会有股真气,而大多数人不懂得该怎么隐藏。原警宫你的真气就像一块浑金璞玉,未经雕琢,但已经光芒四射,像我这样感应特别灵敏的人,即便隔着一堵墙也能感觉到你在靠近。”卢灰睁开眼睛,不怀好意地取笑道,“我猜你一定不适合跟踪和潜伏的工作,因为在行家的眼里,你全开放性的气场简直就是个活动的标靶。”
“不要胡扯。”原柏零口中道,却突然想起一次特别任务,当时他和一队人马在边城抓捕一个穷凶极恶的大盗,他在小组里担任狙击手。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埋伏在哪里,那个大盗都能隔着百米远诡异地找到他的方位,还在瞄准镜里向他比中指,然后逃得无影无踪。
整队人在那个城里搜捕了十几天,屡次发现那大盗的行踪又屡次跟丢。最后,一个神奇的少数民族老太太在菜市场上逮住那个大盗,这件奇耻大辱使他们团队成为军中经久不衰的笑话。
原柏零没有机会审问那个大盗,否则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能找到自己,难道真如卢灰所说,这世上有人能探则到气场?
其实原柏零不是跟踪卢灰到这里的。自从在博物馆看到张婧和云诗碰头时的怪异神情后,他就怀疑这两个人可能认识,于是调查了云诗的资料,发现她去年曾因骨折住院,而给她刷卡付医药费的人居然就是张婧。
“你来这里做什么?”
卢灰献宝般地拿出那个小册子:“我在同学那里问来的,第一手资料。”
他完全是仿造警方做笔录的格式写的,原柏零看完时一支舞刚好结束,云诗走到休息区,孤孤单单地绑着鞋带,气定神闲的样子和旁边大汗淋漓围在一起抱怨好累的舞者们显得格格不入。
卢灰挥手喊道:“龙女姐姐。”
原柏零发现他很喜欢给人起经典武侠小说角色的外号。
云诗虽然不知道卢灰在叫谁,但回头看了原柏零一眼,还是走了过来:“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原柏零看了一眼卢灰,后者自动自发退后三丈远,貌似避嫌,但手里又举起了那个竹筒偷听器。
原柏零开门见山道:“我已经知道你和张婧的关系了,无照驾驶和伤人是刑事罪,你到底收了她多少钱,居然这么死心塌地帮她保密?”
云诗得知事情败露,表情却依旧不亢不卑:“她没有给我钱,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是一个舞者,被人撞断了腿不记仇也就算了,居然还能以德报怨向着他?”
云诗说:“我帮的不是姚凉,而是他妈妈。张阿姨是个很伟大的母亲,车祸之后她一直很努力地照顾我,我只是被她的诚意打动了,所以才肯帮忙。”
原柏零问:“那次车祸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姚凉?他有没有为难你?”
她说:“没有,倒是阿姨天天来医院看我,还给我煲汤。”
“那你们在游戏展里有没有过碰面,打招呼或者起争执?”
“没有,我做完开场表演后就一直在更衣室里休息,直到有人进来谈论外面死人了才出去看看。”
“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张婧,姚凉人都死了,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瞒的?”
云诗说:“就像你说的,无照驾驶并伤人不是普通案件,虽然我没收过阿姨的贿赂,但如果警方不信,她会有麻烦。”
“哇,圣母的光辉,好刺眼。”卢灰默默在旁边自导自演地遮了遮眼睛。
舞蹈老师开始叫集合,云诗说:“还有问题吗,我该去练舞了。”
原柏零知道再多问也未必是真话,扬了下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这时卢灰上前几步,拦到云诗面前问:“是谁教你定石的?”
云诗一怔,上下打量了卢灰一眼:“你是谁?”
他自报家门:“松枝面馆,卢灰。”
原柏零留意到云诗素来淡定的眼神瞬间起了一丝波澜,仿佛这几个字是天子龙袍,能让微服私访的乾隆帝亮出身份。
云诗脸色古怪地说:“我师父是沉潭仙子。”
卢灰问:“那场车祸有没有影响你的身手?”
云诗认真地回答:“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边老师又在催了,云诗却像害怕什么似的不敢立即走开,直到卢灰说:“我没有问题了。”才步履沉重地回到队伍里。
原柏零望着这一幕,心中充满疑惑:“你们刚刚是在对暗号?”什么面馆,什么仙子,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黑帮切口?
卢灰说:“我曾爷爷名叫卢虚,字松枝,在练武之人眼里是地位很高的武林泰斗,放在小说里就是张三丰那样的人物。刚才云诗说的沉潭仙子是个很严厉的虎姑婆,脾气跟灭绝师太有得一拼,不过她教出来的徒弟倒各个是空谷幽兰,品行了得。我现在明白云诗的豁达不是装出来的了,她们那一派的功夫讲究宁静淡泊,心无旁骛,记恨只会影响她们的内功修行。”
原柏零首次觉得他说的这些话似乎不只是在开玩笑。就算卢灰想耍宝,可云诗也没理由要配合他,他们刚才那一问一答的表现,就好像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世界,那个只在老港片里才会出现的、叫做江湖的世界。原柏零将信将疑道:“那你呢,你又会什么功夫?”
卢灰不好意思道:“我先天有缺陷,练不了功夫,不过我是一本活武谱,通晓各门各派的招式与路数。”他不等原柏零继续问便急忙道,“如果你接下来要去姚凉家里,能不能顺带捎我一程?”
“你去做什么?”
卢灰“嘿嘿”笑了两声:“找咆妈妈要酒钱。”
原柏零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这次他没打算拆穿,想与其放着卢灰四处乱蹿,倒不如把他带在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你脱了背后那个包,我就带你去。”
“没问题。”卢灰手舞足蹈地往门外走,原柏零目光深沉地跟在他身后。
正做完一个高难度动作的云诗扭头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畏惧不安的神情。
姚凉的家坐落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有一个很大的入户花园。不过花盆里的花大多已经枯萎,只剩下一盆粉色的康乃譬依然鲜艳欲滴。
打开大门的张婧看起来分外憔悴,头发敞漫地披在肩上,衣服很休闲,脸上没有化妆,清晰地显出眼角的皱纹。
“不好意思,家里很乱。”她招呼他们进客厅,然后要进厨房倒茶。
原柏零问:“你丈天还没回来?”
姚凉的爸爸是个著名独立摄影师,常年在国外取景,一投入工作就会音信全无。从姚凉出事直到现在,张婧始终没办法跟他联系上:“我已经联络了肯尼亚的大使馆帮忙找人,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原柏零把四处张望的卢灰按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他没有多做伏笔便说:“来这里之前我去找过云诗,她已经承认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张婧紧张地低着头:“对不起,我当时没想到会遇上她,所以一时之间犯糊涂了。”
原柏零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我这次来是想重新了解一下姚凉的为人和社交情况,为了尽快搞清楚真相,希望这次你不要再隐瞒什么。”
张婧叹了口气,酝酿了半天才说:“我很爱我丈夫,而他最爱的是他儿子。姚凉小时候其实很乖,虽然我是继母,但他并没有排斥我,同住没多久就开口喊我妈妈。当时我真的很高兴很感动,发誓这辈子都要把他当成亲生的来疼爱。我丈夫工作很忙,一年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月,所以基本上是我在照顾家里。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姚凉非常沉迷武侠小说,成绩下降得很厉害。我说过他几次,他口头答应了,结果却变本加厉,连上课都抱着小说看。后来被班主任发现,闹得要请家长。那次我真的很生气,简直是气糊涂了,居然动手打了他。我下手其实不重,但他闪躲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撞到了柜子上,弄得头破血流。我丈夫回来后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是个狠心后妈。
“从那天开始姚凉不再听我的话,脾气也变得非常古怪,有时候特别温和懂事,可有时候又很任性无理取闹,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我看着他一天天愈演愈烈,却不敢再管他,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后妈,再关心也不能过界。我只能一次次为他收拾善后,粉饰太平,这样我丈夫才能安心。”她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哭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实在太难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更好……”
卢灰突然问:“你有没有给姚凉做过脑部体检?”
张婧一愣:“什么?”
“一个人性情大变有很多原因,比如青春期、叛逆期、更年期,还有脑额叶病变。如果他大多数时候阳光爽朗,可有时又一反常态变得阴狠暴戾,这有可能是因为他当初撞到柜子的时候脑部留下了后遗症,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性格和行为。”
张婧凝重地说:“当年他撞破头后我有带他去医院,医生说只是皮外伤,没有给他拍片子。”
原柏零拿出乐Phone打给警局,让法医检查姚凉的脑部有没有病变,又问:“除了云诗和岳泽川之外,姚凉还得罪过多少人?这里面有没有谁不接受你的善后,始终对他恨之入骨?”
张婧擦掉眼泪:“我有写电子账本的习惯,每次见那些人花了钱都有记流水账。稍等,我用蓝牙发给你。”
04
原柏零迅速看完账单,发现姚凉做过的荒唐事简直多如牛毛,可以想象张婧这些年来为了庇护他做了多少努力。
在翻到末尾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方争—一两个月前惨死在路边,被卢灰判定为走火入魔自杀的少年。
“这个人和姚凉有什么关系?”
张婧对方争也印象深刻,可以说,他是这么多年来她为儿子收拾的烂摊子里最难缠的一个。
两个少年是在网游里认识的,在游戏里是死对头,经常PK对骂,输了就叫嚣在游戏里打赢了不算什么,有本事在现实里练一场。
姚凉喜欢对外吹嘘自己会功夫,碰巧方争也是一个武术迷,所以碰到一起简直是火星撞地球。
不过,男孩子的友情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见面打过一架后,反而变成了朋友,经常黏在一起玩游戏。
方争辍学之后整天无所事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姚凉不同,他已经高三了,马上要考大学,张婧不能眼看着他被方争带坏。可偏偏方争不是姚凉的对头,而是他的朋友,她不能像往常那样塞笔钱买点礼物了事,弄不好只会引起姚凉的反感,所以处理起来非常棘手。
最后,她告诉方争她可以出钱赞助他去外地念武术学校。方争喜欢功夫,当然一口答应,张婧还用有奖学金为借口劝服了方争的父母。只不过她隔开两个孩子的计划还没有实现,方争就出了事,被人打死了。
原柏零听完,忍不住看了卢灰一眼,以为他又会冒出什么惊世名言,谁知他也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样子,这倒有些稀奇。
姚凉的二度尸检结果是第二天出来的,法医仔细检查了他的脑部,发现了一件非常蹊跷的事:姚凉不仅脑额叶有旧伤,血管也发生了病变,压迫了视觉神经—一也就是说,他失明了。
没了味觉嗅觉还可以装,但看不见这种事是丁点瞒不了人的。从医学上,姚凉早就失明了,但事实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上个月学校体检视力还是1.5。活的时候没病,死了却突然瞎了。
法医又提到一个插曲,其实他在给方争做尸检时发现他有脑梗塞、血管动脉粥样硬化——这是只有老人才会得的病。
原柏零开始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两宗命案,两个死者关系匪浅,而且都痴迷武术。前者死于殴打,后者死于溺亡。卢灰同时出现在两人的死亡现场,不仅自作主张给他们验过尸,还神神叨叨说出一些武侠小说里才会有的台词。毫无疑问他的行为举止极度可疑,可动机呢?就算他跟这两个人有仇,用什么诡异的方法杀了他们,可凶手通常都会想方设法避免嫌疑,没理由像他这样故意引火烧身——除非,凶手非常自信他绝对不会被定罪。
原柏零发觉自己的思维似乎陷入了一种死循环,他尝试着换个方向,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例如云诗,虽然她口里原谅了姚凉,但事实上真的如此吗?在她拖着伤病的身体艰苦复健的时候,难道就一次也没想过要杀了姚凉这个罪魁祸首?
还有张婧,一个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丈夫常年不在家,劳心劳力扮演着完美继母的角色,却还总担心丈夫回来后会遭到苛责。方争是她的大麻烦,姚凉更是她摆脱不了的重担,可以说,他们的死,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原柏零突然想到什么,回办公室找同事帮忙调查张婧丈夫姚前的下落。不久,海关那边传来消息:姚前近期根本就没有出过境,他的身份证和信用卡都没有被使用过的记录。这也就是说,自从他一个礼拜前对张婧说要去肯尼亚起便失踪了。
原柏零坐在楼梯间里,一边抽烟一边沉思。尽管思绪混乱如麻,但他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与战栗。
一年前,原柏零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虽然幸运地保住了性命,却留下无法治愈的后遗症,身手大不如前。医生宣布他不再适合过去那样高强度的训练,因此他不得不退出前线,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成为一名普通的刑警。
与昔日经历的各式战场相比,这个城市太过安逸平静,像一张温床逐渐腐蚀着他不安于室的灵魂,可这次的案件却像一个天赐的挑战,让他嗅到了一股不同于腥风血雨,充满了神秘与未知,却同样独具魅力的气息。
他用手掩着嘴角,对着墙上自己的阴影露出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时,背后的防火门被人推开,云诗站在那里,对着他的背影道:“原警官。”
原柏零按灭了烟头,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个楼梯间平时很少有人来,算是他的私人秘密基地。
云诗轻蹙着眉睫,似乎考虑了一会才回答:“我感觉到你的真气,就来了。”
原柏零听到了这熟悉的理由,不禁扯了下嘴角:“你跟卢灰不会是一伙儿的吧?”
云诗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说卢灰的事。”她今天的神隋看起来很不一样,似乎比那天见到姚凉的尸体时更加紧张。
原柏零不由得站起身,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云诗问:“你知道卢灰的身世吗?”
“我查过。”那是在方争一案后,原柏零从在死亡现场见到卢灰的第一眼开始就莫名地对这个少年耿耿于怀,便特意调查了他的背景,,
卢灰生长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父母早早离异各奔前程,养大他的是年纪近百、还在开面馆的曾祖父。他在校内的成绩很平庸,特长是琴棋书画。大概是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些生僻的爱好上,他和同学之间向来没什么话题,人际关系非常匮乏。
原柏零到警局任职之前专门报读了犯罪心理画像课程,在那时的他看来,卢灰非常符合那种生性孤僻,痴迷于虚拟的武侠世界,举止乖张却心机深沉,扮猪吃老虎的智慧型少年犯形象。
云诗说:“卢灰的曾爷爷是所有练武之人都很敬重的老前辈,但他本人却是卢家最大的污点。卢灰天生不能习武,却是个钻研武术的天才,不仅对天下所有功夫路数了如指掌,还能自己凭空开创出新的功夫。在卢灰十岁那年,曾经创造了一门让人闻之色变的邪功,能让初学武术的人走火入魔——”
“等等。”原柏零打断道,“你和卢灰对功夫的描述已经超乎了我的认知,如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是很难相信八会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云诗吃惊地看着他:“你不知道?难道你不是我们的同道中人?可你的真气明明……”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沉默片刻才恢复平静道,“好吧,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原柏零绷紧了浑身的肌肉,摆出备战的姿态。转瞬之间,他想象云诗可以在这方寸之地使出的任何一种进攻招式。可她并没有攻击,而是用一种更加让人震惊的方式令原柏零哑口无言——她跳了起来,然后像踩着透明的玻璃盒子那样,脚底离地半米高,神态自若地悬浮在半空中。
十秒以后,云诗落地:“这样可以了吗?”
“你继续说。”原柏零的后背溢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正常情况下,走火入魔只在高手身上才会出现,而且但凡绝顶高手都能想出应对的方法,可对初学者来说,练这种功夫简直就是自杀。当时有个孩子练了这功夫之后暴毙身亡,卢虚老人在盛怒之下把卢灰逐出师门,责令他永远不得踏人武林。从此以后卢灰的名字就成了武林的禁忌,尽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到他,但当时我们这一辈的习武之人都曾被耳提面命,决不可与卢灰结交,因为他是比大魔头还危险的人物——虽然我不确定姚凉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卢灰掺和在这件事里的动机肯定不单纯,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来提醒你一声。”
原柏零皱眉陷入沉思,经历了刚才的体验,再怀疑这些话就是自欺欺人了。可卢灰如果真的有什么打算,为什么要主动对云诗自报身份?难道他就没想过云诗一旦知道他是谁,必定会出来揭穿他的过往吗?
正想着,原柏零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号码居然是警局里的。电话那头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刚才他们的谈论的主角,卢灰。
他的情绪格外亢奋,甚至还奏起了命运交响曲:“噔噔噔噔,吹雪兄,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原柏零斥道:“别废话。”
“好吧。”卢灰的语气急转直下,就像一条挨打的弃犬,“我找到了一具尸体,我在姚凉家看过这个人的照片,他应该就是姚凉的爸爸。不过你的同事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报警之前就跑来了,还把我抓了,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嫌犯。”
原柏零回到办公室,卢灰正坐在角落里,一脸兴味地摆弄着亮晶晶的手铐。他见到原柏零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凶手。”
05
姚前的尸体是在公园的后山被发现的,当时刚好有居民报警说听到公园里有狼叫声,几个警员跑去查探情况,正好撞见卢灰在埋尸。
“我不是埋尸,而是要把尸体挖出来。”他辩解道。
原柏零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姚前的尸体在那里?”
卢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智慧跟你不是一个层面,就算说了你也很难理解。”他侧过头,发现云诗站在门口,正偷偷打量着这边。
“她也在啊。”他大概能猜到云诗是来干什么的了,毕竟那件事之后他在武林同辈中声名狼藉,几乎成了人人防范的对象。不过这样正好,接下来他要说明的话非得有云诗这样的武林人在场才行:“吹雪兄.能不能破次例,让云诗也参加这次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卢灰此刻的表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原柏零想起云诗刚才对他打的那通小报告,考虑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原柏零找了间审讯室,知道谈论的内容必定会很天马行空,所以没有打开摄像头。
被莫名请进来的云诗像国旗杆一样站在墙角,始终不肯落座,偶尔好奇地打量卢灰一眼,又飞快地侧开头,原柏零觉得她的眼神里不只有戒备,更有一丝小女孩见到传奇人物才有的探究和好奇。
卢灰将台灯推到一边,从刚才被收走的大包裹里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拣出一把钥匙:“这是我在学校附近租的那间房子的大门钥匙,我搬进去之后帮房东换了地板,趁机在墙脚下做了个暗格保险箱,把我收集的武谱保存在里面。几个月前,我发现其中有本武谱不见了,那里面记录了我十岁时创立的-门失败的武功,它会让初学武术的人经脉逆行,走火入魔。”
云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卢灰出事的那年她正式成为沉潭仙子的入室弟子,准备在武林大会上出头露面,当时师父多次向她提及卢灰,说那孩子虽然不能学武,却是研究武谱的惊世之才,就像是坐在轮椅上探知宇宙的霍金,光靠思维世界就能透析功夫的奥义。如果她能在大会上跟他结交,以后一定能对她的修行有所帮助。
云诗对师父的话上了心,却没想到那次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卢灰就因害死师弟被逐出武林。尽管所有长辈都对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嗤之以鼻,但沉潭仙子在责骂之余也时常带着一丝对天才陨落的惋惜。因此这么多年,云诗对卢灰一直充满疑惑与好奇,对他当初创造的邪门邪功更是难以释怀。
卢灰说:“我知道练了那门功夫后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从那天开始我没再回过出租屋,开始了流浪生涯,我每天留意网络和报纸上的命案,只要离开学校就会四处打探,还花钱雇了一个出租车司机让他帮我留心有没有哪里发生命案。出租公司的无线电台是最好的情报网络,但凡他跑车时从同事那里听到什么都会立刻告诉我,因此那次我出现在方争的死亡现场并不是巧合,而是有心的。不过,也是那次验尸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人对方争的尸体动过手脚,让他看起来很像被人殴打致死。”
他忽然转身看向云诗,问:“你师父有没有跟你提过一门叫做‘骗阎王’的功夫?”
云诗点头道:“我听说过,那是古代大理寺里的施刑人发明的,它能改变尸体的死亡状态,蒙骗验尸的仵作,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用刑过度而遭到惩罚。”
“这门功夫自清朝就失传了,只留下残缺的记录,我一直想补全它,当我看到方争的尸体时就确认了,‘骗阎王’的传人仍然在世,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不过,这门功夫在古代虽然很厉害,放在现代却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它针对的验尸手法全部来自于宋慈的《洗冤录》,放在以前虽然可以骗过仵作,但换成现在,只要用现代的技术仔细检验,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
原柏零立即想到了姚凉异常的大脑和方争怪异的心脏——难道那就是用了那功夫后留下的痕迹?
卢灰说:“离开姚凉家之后,我一直在想凶手会不会还在别的地方,对别的人下过手,于是我想起‘骗阎王’里有个手法是要冻住刚刚断气的尸体七十七个穴位,注入真气,然后深埋在沼泽里。这样即便过个十天半月再挖出来,也还是会像刚死的一样。我在网上查过,那家公园的后山以前是片沼泽地,后来被填埋铺上了草皮,但下面的土质还是跟沼泽相近。最重要的是,我发现那个公园离张婧家里很近。”
原柏零突然意识到什么,接道:“方争死的那个街道,还有姚凉丧命的博物馆都离张婧家很近。”
“对,所以我就想去公园看看,也许能碰巧发现些什么。哪知道还真是这么碰巧,我不仅发现了一具尸体,还被捉了。”他扬扬手上的铐子。
云诗想了想说:“‘骗阎王’是武林公约严格禁止的功夫,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卢虚老人。”
卢灰目光一黯,半晌才说:“从我被逐出家门起,已经有八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再说我现在是嫌疑犯,你认为他会相信我吗?”
原柏零打量着卢灰,发现这个向来乖僻的少年脸上此时居然浮现出一丝非常不一样的情绪,有点类似于伤感,或者说凄凉。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孩子特立独行的举止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卑微与寂寥。
云诗不是不知道卢灰的处境,事已至此,她已经明白卢灰为什么非要叫她进来了——他失去了介入武林的资格,于是想借她的嘴把“骗阎王”的事告知沉潭仙子。可她应该相信卢灰的话吗,会不会反被他私用?
昔日的告诫言犹在耳,和眼前卢与灰的形象形成矛盾的对比,让她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龙女姐姐,以你的修为不会看不出我身上半点真气也没有。你武功高强,不至于忌惮一个外行人吧?”卢灰说。
云诗一怔,倔强地回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师父,让她找人来查探真假。”
是啊,她是沉潭仙子的入室弟子,就算面对的是杀人无数的大魔头,也要心无旁骛,勇往直前。卢灰再狡猾,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她怎么能因为昔日的传闻对他产生阴影和畏惧?
原柏零拿起卢灰的钥匙:“我会找法医去你家检查,希望那里真的有小偷来过的痕迹。”
“放心,被盗之后我一直保留现场,连指纹都没擦过。”
原柏零收手时瞥见钥匙旁边有张纸条,上面有几个蓝色的指印:“这是什么?”
卢灰说:“同学写给我的,上次跟你提过。”他一直留着没丢,刚才搜钥匙的时候被一起带出来了。
原柏零打开纸条,看了几秒间:“这些指纹是怎么回事?”
卢灰说:“人的指纹里有油脂,用一种中药粉撒过以后会立即变色。”
“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字条上会有假的指纹?”
卢灰愣了愣:“假的?”
原柏零起身到外面倒了杯咖啡,泡了泡手指,然后回来在白纸上连抓了几个手指印。卢灰来回看了几眼,终于发现端倪。
正常人在捏着纸的时候很少同时用上五根指头,就算用了,因为角度的关系其中几个指纹也只能剩下半边。可这纸条上的五个指印不仅完完整整,而且指尖的方向还有些怪异,根本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卢灰的脑中划过一道白光,他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怎样一步步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最后还成了嫌疑犯的。
——他在给方争验尸的时候没有被“骗阎王”蒙住,是因为他实在太熟悉让方争丧命的那门功夫;可给姚凉验尸时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所以继续掺和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岳泽川的那张字条。难道岳泽川是故意设局引他上当?就连公园的狼叫声也是为了吸引警察而捏造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他和岳泽川只是同班同学,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岳泽川为什么要害他?
原柏零也意识到这一点非常可疑,便让同事立即调查岳泽川的资料。
很快,结果出来了。
岳泽川出生在单亲家庭,父亲是个浑浑噩噩的神棍,一直没让他上学读书。十岁那年,他爸爸酒精中毒死了,从此他就成了孤儿,被送到福利院生活。虽然他因为年龄大一直没被收养,但好在能够接受义务教育,成绩还很不错,提前一年参加中考,才能赶上二十岁前高中毕业。
当卢灰看到岳泽川生父的照片,立即招呼云诗:“龙女姐姐,你来看看这个人,像不像鬼师泽明?”
云诗听到这个名字面上一惊,过来看到照片更是吓了一跳:“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原柏零不喜欢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鬼师泽明是谁?”
卢灰说:“一个专练邪功的大恶人,真正的武林公敌。我的名声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放在武侠小说里他就是星宿老怪丁春秋那类的人物。”
云诗点头接道:“他的确是大家闻之色变的魔头,为了练功几乎无恶不作。二十年前,他为了培养传人跑到普通人家里偷一些根骨卓越的婴儿,后来遭到武林人士的群起围攻,被迫自焚。听说当初被偷的婴儿里有一个男婴一直下落不明……”
原柏零会意:“这个男婴就是岳泽川?”
“什么,岳泽川已经二十岁了?”卢灰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也太会装嫩了吧。”
“重点不在这里。”云诗对他脱线的性子有些急了,“鬼师是在岳泽川十岁时才死的,这也就是说他有十年的时间把毕生的功夫传给岳泽川,这其中可能就包括‘骗阎王’!”
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半晌,原柏零吐了一句:“没有证据。”
如果他们的分析是正确的,岳泽川很可能就是这三宗命案的元凶。可他恨姚凉还可以理解,方争和姚凉的爸爸跟他又有什么过节?他既没有杀他们的动机,又找不到任何作案证据。
原柏零沉吟良久,抬头看向卢灰道:“你如果真的有造邪功的本领,能不能造出一门真正骗过阎王的功夫?”
“你的意思是……”卢灰心有灵犀般地眨了下眼,“好,我试试。”
06
姚前的尸检结果是在第二天早上出来的,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十四个小时以前,致命原因是腹部深达五英寸的伤口,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张婧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至亲,但这次她却没有悲痛欲绝、歇斯底里,反而显露出一种干帆过尽的死心与解脱。这下子,她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丈夫回家后该怎么向他汇报姚凉的近况。其实从获知姚凉死讯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的婚姻和爱情都已经结束了。
《飘》里的白瑞德说过,爱是会被磨光的。以前她不相信这句话,但这段只有承担没有依靠的生活让她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沸水熬干的滋味。
办理认尸手续的时候,张婧觉得警局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一群警员面色严肃地在她身后走来走去,步履急躁,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她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柏零说:“一个疑犯假装上厕所跑掉了,你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去殓房。疑犯很快就会被我同事逮住的。”
她还是有些不安:“是什么疑犯,该不会是杀死我丈夫……”
“抱歉,我不能多说。”原柏零打住话头,却没有反驳,这让张婧的情绪更加紧张了。
“对了。”原柏零拿出岳泽川的照片,“你认识这个孩子吗?”
她看了一眼:“认识,他是姚京的同学,初中起就在一个班。”
“听姚凉的同学说,他们两个走得很近。”
“是的,以前姚凉跟高年级的坏学生一起欺负他,差点闹到校长那里,我好说歹说赔了笔钱,他才没有计较。那次事完了之后,我听说岳泽川是个孤儿,成绩又好,就常常把他请到家里来吃饭,出钱让他给姚凉补习。我的初衷是希望姚凉能受到好的影响,别老交些坏朋友。虽然他们之前有过过节,但我想小孩子嘛,有什么恩怨打打闹闹就过去了……老实说,岳泽川真的是个很有礼貌很豁达的孩子,一点都不记仇,不管姚凉怎么针对他都肯来帮姚凉补习,有时来早了还会帮我做家务,就连入户花园里的那些花也是他帮忙在养。可惜现在他忙着准备高考没再来,花园也荒废了。”
原柏零听到这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你门口那盆康乃馨是自己买的吗?”
“康乃馨,有吗?”她想了想,“其实我对花不是很了解,那些都是我丈夫买回来的。”提到丈夫,她的眼神难免有些暗淡。
他换了一个问题:“你最近真的没有打理过那些花?”
“没有,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张婧的话就像一根钢丝,将原柏零脑中零碎的线索窜成了一条珠帘。他按捺住心中的情绪,说:“没有,我们走吧。”
他们来到殓房门口,这时门边突然传来一道古怪的声响,就像是遥远天边传来的雷鸣。
原柏零立即变了脸色,将张婧拦到身后。
她心里一惊,忙问:“怎么了?”
他拿出对讲机对同事道:“来殓房,卢灰可能在里面。”说完掏出枪指着大门,护着张婧一步步后退。
轰的一声,大门突然被一股狂风掀开,张婧吓得双脚直打哆嗦,靠着墙差点跪在地上。
原柏零举枪喊道:“住手,立刻放开尸体!”
张婧透过他的臂弯往里看去,只见上次来过他们家的那个同学正站在铁床旁,左手放在盖着床单的尸体上,掌间闪烁着妖异的蓝色电光。
他这是在干什么?张婧对着这犹如科幻剧的一幕惊呆了。忽然间她意识到什么:“那是我老公的尸体!”
原柏零吼道:“你再不松手我就开枪了!”
卢灰转过头,用血红的双眼紧盯着张婧道:“阿姨,我可不是杀你老公的凶手,不过我已经把他复活了,这下子我的谋杀罪可以赦免了吧?”
说完,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紧接着,覆盖着尸体的白床单仿佛被充了气的气球一样,一寸寸立了起来。
张婧瞪大眼睛,毛骨悚然地看着这一幕,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原柏零把她交给赶来支援的警员:“快,把她带走。”
张婧被人抱着离开现场,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不肯从房内移开。
离开前最后的画面,竟是原柏零满脸惊愕地站在床单前,伸手仿佛在试探尸体的呼吸。
接着,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朝外喊道:“快,叫法医来,不,是叫救护车!”
一个警员问:“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原柏零用降到冰点的吉音回答:“姚前,活过来了!”
张婧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她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走廊,远远听到一个少年在她身后狰狞地嘶喊:“你们以为‘骗阎王,就能难住我?我就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给你们看看——”
一辆救护车开进警局的停车场,又迅速离开了。张婧忐忑不安地坐在跟随在后的警车上,心里乱到了极点。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
救护车上,原柏零掀开担架上的床单,一个身材与姚前相近的警员敬业地躺在上面,犹如一个死人。
原柏零解开卢灰绑在车座的手铐,拷到自己手腕上,郑重地说道:“在岳泽川出现以前,你还是最大的嫌疑人,不许耍什么花样。”
卢灰担心地看着他们绑在一起的手:“呆会儿你可千万别拖累我。”
原柏零掏出枪,一颗一颗上着子弹,他觉得自己荒废已久的身体似乎随着逐渐被填满的弹夹而变得充实起来。
到了医院以后,便衣警员们依照计划,不动声色地到达布控的方位。原柏零来到监控室,紧盯着抢救室的画面。
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骗局。
最开始,原柏零并没有想过要赌这么大,直到云诗将手机举到他的面前,让他和传说中的沉潭仙子视频通话,他才意外地发现,原哭在卢灰口中堪称灭绝师太的人,居然就是当初在边城帮他们逮住那个大盗的少数民族老太太。
尽管她的义举曾经让原柏零颜面无光,可她的出现也彻底打破了他最后的一丝疑虑,他决定就此放手一搏。
这个计划的基准来自于岳泽川的心理弱点。一个人这样陷害另一个人,除了仇恨以外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恐瞑与忌惮。
岳泽川害怕被卢灰查出真相,他和云诗一样,都被卢灰曾经的“创举”给镇住了,他估摸不清卢灰的实力,所以就算卢灰自称自己破了“骗阎王”,把姚前救活了,他也一定会信以为真,自动现身来杀人灭口。
所有的布置都已完成,剩下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原柏零和卢灰铐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用咖啡和甜食补充体力。
沉默中,原柏零貌似不经意地开口:“刚才我让人查过八年前死去的那个孩子的病例,听说当时的医生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死得非常痛苦—一你为什么要创出那么恶毒的武功?”
正在啃士力架的卢灰闻言微微一旺,而后露出一个短暂的苦笑:“原警官。”他首次对他使用了正常的称呼,“你有没有经历过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原柏零的心脏因为他的这句话被狠狠戳痛:“有。”
当他躺在病床上听到医生宣告他必须退役的那一刻,几乎要被梦碎的声音震聋。但不管他多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都不可能逆转时光,让身体恢复到曾经的巅峰状态。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无法凝聚真气,经脉也承受不了练习内功带来的压力,最糟糕的是我还有动态视力障碍,连看清招式都很困难。所以当大家在武馆里练功的时候,我只能坐在旁边,靠手里的武谱、听觉和想象力在脑海中演绎他们的动作。”
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生长在武术世家的孩子因为先天性缺陷而不能学武功的感受。像姚凉和方争这样的普通少年尚且还有仗剑江湖、快意思仇的功夫梦,虽然他们不幸步入歧途,但初衷毕竟是美好的。可卢灰从出生起就连追逐这个梦的权力都没有,哪怕他能吃透再多的武谱,钻研再多的路数,哪怕他是创造武术的天才,但也始终只能幻想,不能实现。他就像一条奢望天空的鱼,一只饥渴大海的鸟,越是得不到,就越发向往那些难以企及的东西。
“当我发现自己有创造功夫的天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造一门像我这样不会内功、没有真气的初学者也能用的功夫。我的初衷非常简单,就是想像普通人一样能习武。经历了好几次实践后,我完成了心目中的武谱,可还没来得及给它起名字,就发现它被一个刚来不久的小师弟偷走了。他大概以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武林秘笈,想也没想就拿来练,至于结果如何,你已经知道了……”
原柏零道:“这么说你不是想自创什么邪功,而只是创立了一门失败的功夫?”
“没错。”卢灰吐了吐舌头,又板正脸说,“那个师弟才九岁,比我还小,当时我真的被他死时的样子吓坏了,每晚都做噩梦。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也不完全是我的错。有的孩子会因为顽皮吞弹珠噎死,有的孩子会因为好奇偷吃老鼠药被毒死,而小师弟顽皮的对象凑巧是我的武谱。对我来说,被驱逐出师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练那门功夫的不是我。可以说我被师弟救了一命,他是我的恩人。”
“你是因为有罪恶感才留那本武谱做纪念?”
卢灰啃了口零食,口齿不清道:“算是吧。”
说谎——他其实是舍不得丢弃自己梦想的基石,尽管它背负了那样深沉的血债。
原柏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之前说每个人都有气场,云诗能发现我是因为她会功夫,可在体育馆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卢灰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过时的翻盖手机,打开递了过去。
只见手机的内部结构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主板上居然装着各色玉石和水晶颗粒:“这是一个真气探测仪,能显现十米以内的真气数值。”他得瑟道,“除了钻研武谱以外,我的动手能力也是很牛的。”
自恋的牛人只盯了监控录像半小时就开始哈欠连天,不顾原柏零的提醒睡了个圆满的囫囵觉。正当他好不容易把第三个梦和最开始的那个接上时,突然感到左手臂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被拽了起来。
屏幕上,缠着一脸绷带,扮演“姚前”的警员已经从病床上蹦起来,和趁夜闯入的入侵者交起了手!
07
原柏零拉着卢灰进门的时候,岳泽川已经打昏了做诱饵的警员,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里是十三楼,原柏零扒着窗框看着那个在墙上如履平地的跑酷身影,毫不犹豫地通知楼下的跟车组出动。
很快,潜伏已久的云诗也现身追了上去,两人穿得一黑一白,在夜空中飞快地疾驰着。
卢灰发现原柏零竟跃跃欲试地想跟着翻窗,不禁心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学他们,还是坐电梯吧。”
原柏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同于以前,只好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亢奋,老老实实地乘电梯下到一楼。
岳泽川的逃跑路线变幻莫测,几次飞檐走壁穿过狭窄的巷子,几辆警车都将他跟丢。
原柏零发令让同事分开搜寻,自己沉思了片刻,踩着油门朝张婧家的方向开去。
为了方便开车,卢灰的手铐总算被解开了。他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张婧家附近是不是有个超市?我们去那里看看。”
“为什么?”原柏零边问边打方向盘。他记得那家超市是新开的,离马路有一段距离,背后的楼盘刚刚交房,还没有人人住。
夜色正深,虽然超市内已经被一场大战弄得狼藉不堪,街上却依旧无人发觉。
原柏零把车停在门口,经过保安室时探了探那个值班大爷的呼吸,确定他只是昏睡后才快步往里跑去。
卢灰被他一路拖着,边跑边断断续续地解释道:“姚凉死的时候,他喝过的老白干酒瓶子不见了,我怀疑这是岳泽川想向我隐藏自己的功夫路数。”
鬼师泽明曾经创立过一门独门功夫,叫游龙掌。它的特点是需要一个类似酒瓶、花瓶的器械做辅助,当掌风灌入瓶中能瞬间增大十倍的力量,汇聚在手中形成骇人的威力,最后如同一条游龙破空而去,给对手的内脏带来严重的损伤,同时皮肤上却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他曾听和鬼师交过手的前辈说起游龙掌的威力,当掌风穿透酒瓶时,瓶子会被震得粉碎,只留下一摊滚烫的粉末——卢灰还记得姚凉丧命的那口并附近有片草皮不见了,当时他开玩笑说也许有人用内功把酒瓶磨成了粉,没想到如今竟然一语成谶。
超市里的酒瓶子多的是,岳泽川根本用之不尽,最可恶的是游龙掌借助器具发功,耗费的体力和真气略小。云诗才跟他打了几个回合就已经开始渗出虚汗,脸色发白。
原柏零举枪对着那两个正在货架上激斗的身影,却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而无法扣下扳机。
记得以前在军营受训时,一位枪械全能的教官曾一脸不屑地说:没有什么格斗技巧能比得上机械,哪怕是近身肉搏战,只要一个掌心雷就能把对方炸得粉碎……可如果那个教官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宁愿自己对上他们的时候两手空空,因为无论携带什么都会瞬间被对方夺走,从兵器变成敌人的杀人凶器。
他忽然想起卢灰曾说云诗练过定石,于是冲上前去用脚将货架踢翻。
岳泽川失去重心,狼狈地稳着下盆,而云诗则像不倒翁一样以脚底为支点从容地稳住身形。
原柏零趁着这个机会连开三枪,可岳泽川却抓起一个易拉罐,飞快将三颗子弹收了进去,像摇骰子一样在掌中连打了几个转,临空抛出,然后一拳贯穿,
“咿呀——”原柏零的耳边仿佛响起了猛兽的嘶鸣。紧接着,一条透明的长龙卷着已经碎成米粒大小的子弹朝他冲了过来!
他迅速往旁边连滚数下,躲到了冰柜后面。
“喂!”卢灰往这边抛来一个灭火器。
原柏零算准距离,朝着灭火器的前端开了一枪,白色的泡沫从喷嘴里飞溅而出,打乱了岳泽川放出的游龙。
货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倒下,岳泽川节节后退,脚下越来越乱。云诗忽然拾起一只脚,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
岳泽川瞪大双目,“喝”的一声,肌肉极度贲张开来。他的身体背离了地心引力,在空中定格两秒.然后像螺旋桨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
原柏零听到头顶的吊灯被晃得咯咯响,四周散落的商品被旋风掀起,他的脸颊也被吹得发痛。
卢灰扯过一床凉席卷住头:“云诗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得另想办法……”
岳泽川以身体为轴心,如螺旋桨般剧烈旋转,两人同时发力,迎向对方。那一刻,呼啸的风形成了震耳欲聋的龙!肃和凄厉的鹤泣。
龙与鹤,在空中交会,分离——
“啊!”云诗像断线的风筝摔倒在地,双臂瘫软,不能动弹,
忽然,卢灰不知在何处大喊一声:“鬼师泽明!”
刚刚落地的岳泽川听到这个名字,本能地回过头,发现那里居然放着一座舞台灯。一阵刺目的灯光照了过来,直直射入他的瞳孔,他仓促地闭上眼睛,纵身而起,一粒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反向弹开。
岳泽川瞬间被剥夺了视力,练武之人夜视极强,但正因如此,对强光也分外敏感。
他放开气场,感受到原柏零的真气就在附近。他抓起一个货架朝那边推去,这时,他的背后又出现了一股相同的气息。
同样的气分别跑到了不同的地方,一前一后,向他夹击。
这怎么可能,难道那个警察会日本狗的影分身术?那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噗噗——在他思考的同时,两颗子弹近距离贯穿了他的琵琶骨。
岳泽川愕然地后退了一步,原柏零从他身后跃出,用几招利落精悍的以色列格斗术将他袭倒在地,然后踢翻身旁的货架,压在了他的身上。
持枪的卢灰还不满足,又拿着一个灭火器往岳泽川身上喷去,直把他变成一个白乎乎的雪人。
大战就此落下帷幕,岳泽川缓了很久才能开口:“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卢灰说:“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有些矿石能探测真气,还能反射真气,学功夫也要与时俱进,靠偷的早晚会落伍。”
岳泽川难以置信道:“你身在武林世家,居然利用自己没有真气的弱点对我用枪,你到底有没有自尊,有没有羞耻心?”
卢灰脸色一沉,居高临下地反驳道:“你以为练武人的自尊是什么,几个哗众取宠的招式,还是让人膜拜的虚名?侠者仁心,你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丧失了,还谈什么羞耻?”
原柏零弯腰铐住岳泽川的双手:“你涉嫌谋杀姚凉、方争和姚前,一共三条人命,现在你被捕了。”
岳泽川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却仍不甘道:“你有什么证据?”
“指纹。”原柏零说,“你在给卢灰的字条上用了假的指纹,说明你担心某个地方留下的真指纹会被卢灰发现并拿来对比——那是你在偷武谱时留在他家的指纹。”
“就算我去过他家又怎么样,我根本没有理由杀人。”
原柏零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我已经明白你的动机,提示就是康乃馨。你每天都会去张婧的家里帮她打理入户花园里的那盆康乃馨,它的花语是母爱,代表你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岳泽川的脸上沾满干粉,看不出脸色,但他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胡说……”
“你不是轻易会被姚凉这种角色欺负的人。第一次被勒索是他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但后来他屡次针对你,你还肯跟他亲近,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云诗说过,张婧对每个被姚凉欺负的人都很好,她会让你上他们家吃饭,关心你的冷暖,还给你送礼物。我想她可能是这辈子对你最好的人吧,你之所以能容忍姚凉不是你脾气好,而是为了找借口接近张婧。你依恋她对你的关怀,渐渐地把那个家当成了你自己的家,到最后,你为了取代姚凉的位置而杀了他!”
岳泽川挣扎的身体因为原柏零的句句剖析而逐渐冻结,思绪也被拉进了回忆的泥沼。
08
最开始,岳泽川并不是孤儿,但他宁愿自己是。
十岁以前,他把鬼师泽明当作了父亲,可这个父亲既不温柔也不慈爱,每天只会像厉鬼一样训练他、折磨他、摧残他,让他仿佛置身地狱。小时候他总是搞不懂,为什么其他小孩子能吃饱肚子,能上学,还能跟家长一起去游乐园,可他却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对着满身伤痕孤独地舔舐。
他以为只要努力学完所有功夫,父亲就能变成正常的父亲,他也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去玩,去笑。可一次泽明喝醉了酒,无意中说出了他身世的真相。他真正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他们都被鬼师泽明杀了,为的就是从他们手中把他抢走。
岳泽川的世界在那一刻被颠覆了,他用真气将更多的酒灌入毫无防备的鬼师体内,让鬼师死于酒精中毒。他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了仇,尽管他一点也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
从此他无法再信任任何人,就连儿时的奢望也变成了一潭死水。独自一人时他还是会练功,因为那已经成为铭刻在他身体里的习惯,或者说是一种诅咒。他常常会想,也许这种习惯是鬼师泽明的报复,他杀了一个鬼,作为代价,自己也变成了鬼,一个灵魂行走在地狱的孤鬼。
直到,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让他再度感受到人的温暖—一
卢灰说:“你看见方争和姚凉喜欢一起研究功夫,就偷了我的武谱给方争,没想到他这次存了私心,没有找姚凉一起练,而是自己先练了。你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有对他的尸体使用‘骗阎王’,伪装他真正的死因。第二次,你不再存侥幸心理,决定亲手杀死姚凉。你知道我曾经给方争验尸,还发现了武谱的事,害怕真相败露,就想把罪名推到我或者云诗身上。云诗和姚凉有仇,有动机有实力,而我在武林人士中的形象就像个变态科学家,杀人做研究根本不需要理由。你让我们互相怀疑,然后故意把姚前的尸体藏在一个我们一定会查到的地方,最后让稍微聪明一点点的我上当了。”他摆出一副骄傲又遗憾的表情。
原柏零道:“你中考的成绩可以读重点高中,却填了跟姚凉一样的志愿,本来想大学再继续黏着他,可惜他根本不打算考大学,只想跟他爸爸一起出去闯。这样一来你就再也不能以同学的借口去他家里了。于是你决定干脆杀了姚凉父子,然后乘虚而入成为张婧的家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就是毁了张婧的生活,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别说认你当儿子,就是看你一眼也会觉得心寒吧?”
岳泽川冷笑着:“你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我只是帮她摆脱了累赘,反正那对父子跟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她的麻烦。她那么好,连姚凉那样的人渣都能容忍,也一定会原谅我。”
“是吗,不如你自己问问她。”原柏零拿出手机,屏幕上正好出现了张婧的身影,“你刚才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想对她说的?”
岳泽川开始颤抖,他像一只被抛出巢穴的幼鸟,无辜而胆怯地注视着令他孺慕已久的人,终于忍不住大胆地喊出:“妈,妈妈……”
张婧看了他一眼,然后,无声无息地挂断了电话。
岳泽川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屏幕。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但张婧目光中的恐瞑和厌恶像烙印一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假的,这怎么可能。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露出那样恶毒的眼神,就好像希望他下地狱似的眼神!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好不容易有了做人的感觉,难道又要被打回原形当回鬼吗?
原柏零残忍地总结:“很遗憾,你的愿望是好的,但用错了方法。”
大幕已落,警车载着受伤的云诗和已经如同行尸走肉的岳泽川行驶在回程的大道上。
卢灰依依不舍地望着原柏零腰间的配枪:“能再让我玩一次吗?我枪法很准的。”
“那是因为你离靶子还不到半米。”原柏零冰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懊恼。他以为这世上除了交过命的战友外,自己决不会再相信谁,可最后他却把视为生命的配抢交给了一个曾经怀疑过的少年。这近乎本能的选择完全背离了他一贯的原则,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这样做。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对后视镜里的人说:“等处理好他们两个,我就送你回家。”
卢灰惊讶地看着他:“什么,难道你想拜我曾爷爷为师?他收徒很严的,就算你有资质我也不会帮你走后门!”
原柏零其实是想多管闲事处理一下卢灰的家庭纷争,以偿还他在这次案件中出力的人情。但听他这样一说,倒真有些蠢蠢欲动。
“其实你想学武不用找我曾爷爷,我也行啊,你忘了我可是活武谱,勾搭上我就等于得到一本骨灰级的攻略。”卢灰盘算着,“不过你得聘用我当你们警察局的顾问,让我参观鉴证科和验尸房。”
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原柏零忍不住有了一丝期待。
他本以为离开了战场的世界枯燥乏味,却不想平静无波的日常生活背后处处卧虎藏龙。卢灰的出现就像是一把神奇的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意想不到的大门。
他觉得自己正被这少年引导着,一步步接近那个被称作江湖的世界……
(完)
(责任编辑:空气邮箱:kongqi1101@qq.com)
什么是C+?
C=查案能力刚刚及格,搞怪不靠谱的主角卢灰;+=如韩剧主角版冷峻潇洒的精英便衣原柏零。
《C+神探》里的现代侠客可是出得社会,入得江湖,戴上眼镜是克拉克,肯特,换条内裤就能变身超人的。这群隐匿在都市之中的江胡人,可能是面馆老板,可能是酒吧招待,还可能是占卜师……但他们都有着完美秒杀现代医学,比K-MAN还要逆天,匹敌超能力的本事呢!
让我们进入这身临其境的当代江湖吧,期待下一期《C+神探之诡阵》。C+双剑合璧,智破天门阵?铜人阵?风水阵?桃花阵?空哥保证绝对从头至尾始终散发着神秘迷幻的武侠色彩,让你欲罢不能!
================End================